1横生枝节
大清宣统元年,时值孟夏,阿墩子山中一条羊肠小径上,十七岁少年牟十三脚步匆忙。
滇南气候“山有四季,十里不同”,辰时行走于林间,本应略带微微寒意。可少年明显因为行路太急,头上微微有雾气蒸腾。
十三用手拢了一下长发,手搭凉棚斜眯着眼瞧了下树影斑驳中的阳光,另只手松了松系在腰间的白色孝带。
“渡口接上小妹,一定要尝一大碗苦茶”,少年呢喃了一句,舔了下嘴唇,也不知是想起了小妹,还是想起了苦茶,嘴角一勾,竟笑了出来。
“山上下来的?”
少年甩头左右遍寻,才看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上,坐着一位七八岁的女娃儿。
穿着一件红色的竖领长袍,头上扎满了麻花小辫儿,口鼻却用一块黑纱遮住,单留下眼睛,目光精纯,深邃而灵动。
高大的红豆树腰横长出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枝,女娃儿横坐在上面,双腿随着树枝上下轻轻的摇晃着。
“嘻嘻,你是呆子么,”女娃儿看少年十三左顾右盼,头甩来甩去寻找自己的样子,不禁嘻嘻笑了起来。
看女娃儿沾沾自喜的样子,十三也不放在心上,用手指着大树,摇头晃脑的说道:
“妙哉,妙哉。说我呆,我就呆,枝节横生偎黄口,云自百花洲上来,左翻来,右翻来,条条泥鳅头上裁。
“哼!别当我年纪小,听不懂你哪些谐口,本来看你走的累了,逗你一笑,却嫌我横生枝节。看你以后遇了难处,还来找我,哼!”
女娃儿双手跌插,小脸一仰,竟生气起来。那横生的树枝,因为她小身子一顿的力量,又微微上下摇晃了起来。
十三的确走的累了,借机拿小女娃儿打趣,看到小家伙生气,又于心不忍起来,
“嘿嘿,我一个成年大人,就算沾了点口舌便宜,又不长一两肉,何必来哉!”
少年的心敏感而善良,他不想伤害一切美好的事物,而且精灵本来就是丛林最善良的物种。摇头自嘲,起身便要赶路。
“真呆啊!”女娃儿看少年手足似有无措,讪讪的走开,嘻嘻的笑了起来。两只肥嫩的小手捂住鼻子,在黑色纱巾的映衬下越发的圆润。
十三看女娃儿,又气又笑的样子,不禁想起小妹。女子都是这样难缠的么,“嘿,我最喜欢别人说我呆。那些聪明的,几人落得了好下场。”
“你今天遇到我,总不算个好下场。“小姑娘耸了耸肩,明眸上翻,摇头叹息道。
“噢。哈哈,那倒要请教了。”少年就当童言无忌,急走了一路,也确是累了,索性坐到了地上。
“你既刚才惹恼了我,现在又不想说了”女娃儿用手扯着一根小辫子,冲他摇头浅笑耍起萌宝。
“嗨嗨,到是我的不是了,那你偷偷跑出来,不怕阿妈的鞭子?”十三看女娃儿眉目似能说话,忍着不笑又逗乐她一句。
谁知女娃儿,反而嗤嗤的笑了起来,食指轻曲,似在刮擦十三的鼻子。轻轻的,说道:
“既是偷偷的,当然不能让阿妈知道了。”
“啊哈哈,没想道……”直说的少年也是仰头大笑,心里话说,难怪幺叔给自己卜卦,说他“这一生见不得女子,见色心迷”。原来真是,竟然还是一个童蒙的女娃儿。
“啊哈哈哈,命也,运也。”少年掸了下长袍上的尘土,对女娃儿轻轻一揖,就准备赶路。
“你去下面的镇子么?”
女娃儿看十三真的要走,不禁正色起来,声音也更好听,甜而不腻,娇而不羞,字字犹如天籁。
“小机灵鬼儿,山里歹人多,早点回寨子吧”回身一个浅浅的微笑算是回答。
“能不去么?”女娃儿探着头,深邃的目光似乎洞察了结局。
少年面带戏虐,手在头上挥舞着,拉长了声音,随声道: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……不破楼兰终不还……”
本是一句无心嬉戏之言,却也不想一语成谶。
小女娃轻叹一口气,仍是用力的喊了一声,“那你看见‘小江’能不能不要告诉她见过我。”
“小江?”少年扭过头倒行着身体,笑嘻嘻的看着女娃儿,道“你好歹也让我知道谁是‘小江’也才好替你隐瞒。”
“她呀,头上戴着斗笠,身上披着黑衣,脸上就一张嘴。哼,那个老女人,天天出来烦我”,女娃儿说着低眼簇眉,露出一副愁容。
“脸上就一张嘴?哈哈,你这说法倒也好认。”少年只当是孩童的玩笑并不放在心上,哈哈了两声就算应承了下来。
“一言为定哟。”
“哈哈,定就定。”
“奖你哒”女娃儿摸出一枚鲜红的果子,抛给了少年,“一定不能说的吆”。
也不知道女娃儿从哪采摘的山果,只咬了一口少年顿觉精神百倍,一路来的饥渴便烟消云散了。
滇南省内三江并流、四山并列,水如玉带山似玉笋,天上彩云追逐映在神秘而多彩的大地与山体之间。
牟十三自小生活在巫族的雪峰冰川,这样的美景平时也不多见,可是现在他哪里敢耽误路程,远远看见渡口,拉起了身后宽大斗篷盖在头上,便小跑了起来。
“山上下来的?”
同样的问话,但眼前的人却面露狰狞,不禁让人心生厌恶。
“军爷问你话呢,哑巴啦!”马上的一名大胡子哨官举起马鞭,势欲挥打。
牟十三本能的一缩,用胳膊护在头上,露出一只眼睛,面带惊恐的瞄着周围的巡防营马队。
“系着孝带?你家死人啦!”
牟十三盯着那人的马鞭,懦懦的点了点头。
另一匹马绕着牟十三哒哒的转了一圈,十三的眼睛在斗篷里也跟着转了两个半圈,听那人马上说道:
“话都不敢说,怕是个窝囊蛋吧。哈哈”
所有官军都起哄一样的,跟着哈哈哈大笑起来。
近来官府一直在抓捕巫族,听上山的外姓族人说,手段极其的狠辣卑鄙,也为此很多族亲,杀死了不少当地官兵,甚至丽江府和昆明府还下达了几张通缉。
官府具体的原因和目的,到现在也没探听到,族人大多都怀疑和朝廷脱不了干系。
现在正值老祭司大丧期间,准备葬礼结束,新大祭司传度仪式后,商量应对的方法。
十三下山前,二哥也是千叮咛万嘱咐,万万不要和官府产生正面冲突。
想到这里牟十三,假装更加的胆怯起来,口中吱吱唔唔,不断的点头躬腰。
大胡子哨官也不说话,慢慢带马绕到十三身后,突然举起鞭子劈头打下来。
牟十三意念一转,迅速打开[洞察之门]。
在这一刻,时间流逝减缓,马鞭几乎定格在他的眼前,在场所有人的气息,战马一路行来的轨迹,甚至一个时辰前空中蝴蝶飞过的残痕,都一一呈现在他的洞察之目下。
兽妖化身的大胡子哨官,在洞察之目下早被他看得清清楚楚。虽然时间仅一息,但完全可以躲开马鞭。
如果他拿出匕首,可以将那个大胡子一击毙命。如果他学过武功,此时在场所有马队官军也早已死在当场。
少年软弱,并不代表可欺;少年善良,并不代表他不会杀人。少年从未杀过人,但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形下,也不介意杀人。
他也非常怕死,所以在感知了对手的强弱后,也找到了杀死对手的方法。
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。
他没有去躲鞭子。
却像一个可怜虫一样,急冲冲扯着嗓子大吼起来,“你们这些山匪兽妖,要打便打,等真的官军老爷来了,谁也逃不了。”
“呵呵,你这没长眼的蠢材,老爷们可不是真的官军。”大胡子虽然大骂,但心里却也得意起来。
“不用骗我了,前天我们寨子,就是你们去的,杀死了我邻居二大妈的亲堂哥,惹得我还得替他们带孝跑腿。”
少年越说越气愤,就差坐地上撒泼打滚。
“哦,那他们都长得什么样?”大胡子带着一哨的兄弟寻查可疑线索,有了一点消息,也不肯放过。
“看样子……你们真的是,官军老爷们,”少年突然喜极而泣,竟然身子跳了起来,抓住了大胡子的马缰绳,用手指着来路说道:“我们寨子就在前面40里的树林,那些山匪厉害的紧,还有两个人似乎善会使火,我们被烧惨了。”
“哦,果真会使火!”
“我也说不清,老人家们都说,那不是寻常火,而是什么……五火六火。幸亏我们寨子人多,抓了他们一个人,明天邻居二大妈的亲堂哥下葬,要用他做三牲祭奠哩。”
“巫火,哈哈,大哥,总算踏破铁鞋无觅处。”一个官军兴奋的在马上直拍大腿。
“说什么,广林鬼下三界通,乾坤颠倒万妖行。嘿嘿,老子倒要看看,那些巫族到底长什么球样子。”
大胡子也是有些激动,对牟十三喊道:“这几天不太平少出门子,省的你家……那人还没埋,你再死了。”
说完一声呼哨,十几匹战马向十三指的方向驰去。
十三看着飞扬的尘土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叹息道:“哎,好好的一群,树肥。”
他们去的地方才是真的不太平,这一队人马恐怕很快,就变成树族精灵的残渣剩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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